白红义:为何提不出有价值的问题
【早报自由谈】几天前,甫一出狱的顾雏*主动召开新闻发布会,重提7年前入狱的往事,抛出诸多猛料,吸引了不少媒体的关注。在报道之外,一位参加了发布会的在微博上感慨:许多在现场的年轻 由于不了解这些历史恩怨在争取到提问机会时提不出有价值的问题令人扼腕 。她认为,这 反映出媒体是个吃青春饭的行当,积淀下来有经验的太少,人才流失严重 。我能够理解这位抒发的上述感受,但并不认为她的看法切中了问题的本质。20世纪以来,世界新闻业最大的内部结构变化,就是一面倒地朝向高度商业化发展。在商业化的新闻生产环境中,雇主真正希望得到的是既年轻又富有经验的。发达的欧美新闻业如此,日益商业化的中国新闻业也无法摆脱这一普遍趋势的影响。过去10年来,学者们对中国的相关调查数据都表明,中国的平均年龄正日趋走低,学历则提高得很快,他们大多处于一线新闻采编岗位。这种变化趋势基本上符合了商品化新闻生产追求年轻的高素质员工的逻辑。中国新闻业经过20年的市场化运作,商业运作的逻辑已经深深地嵌入中国媒体的血脉之中。身处于这一浪潮中的中国既能享受到市场化带来的若干革新,但是也日渐体会到商业冲击的无奈。商业逻辑进入新闻业后,的工作性质也随之出现了很大的转变。此时,的工作就变成了运用专业技能生产具有使用价值的新闻。作为知识分子的光环似在褪色,取而代之的是最朴实无华的劳工生活。很多以 新闻民工 作为自我身份的认同,在现实中则表现为跳槽次数增多、从业年限缩短,职业忠诚度处于下降趋势。于是,成了一个吃青春饭的行业,往往变为下一个工作的过渡或跳板。法国社会学家布尔迪厄曾经说 新闻业是惶惶不安的人、贪得无厌的人、叛逆造反的人或无耻屈服的人最多的行业之一 。回顾我短暂而又难言成功的生涯,似乎就是在一种 惶惶不安 的状态中度过的。在不同的媒体单位之间辗转,在各异的新闻现场奔走,看似潇洒快活却有着难以名状的悲戚。短短的几年时间,我就从一个满怀热情的菜鸟变成意兴阑珊的 老记 ,直至最终离开岗位。就我个人而言,从新闻工作到学术工作的转变虽然只是个体的自主选择,但过往的职业生涯和生存状态却具有相当的普遍性。新闻是一种被社会赋予了特殊期待的行业,坚守或离开都不应该只是为了赚钱而已。更值得追问的则是这种选择背后的结构性因素。也就是说,是哪些因素导致了的离开?在笔者看来,社会、组织与个体都是影响职业流动的可能因素。第一重因素是社会情境的变化。新闻原本是现代性的产物,但在后现代特质占据主流的社会中,当前的新闻工作正深陷伴随消费社会与科技进步协同而来的速度竞赛中,新闻的时间与速度、传受双方关系、新闻工作的稳定性及媒体组织角色等不同层面都在发生改变,促使报道倾向快速浅薄。以往在新闻专业的逻辑下,与采访对象之间人脉关系的长期经营是一门学问,更是新闻工作的核心,确保获得正确、深入的信息来源,建立自己在行业中的专业地位。但在当下,与采访对象之间的 共舞 关系似乎已不复存在。因为新闻已是商品,只需用 好看 瞬时吸引眼球,是否深度与正确已显得不那么重要;因为新闻不是志业,而是随时可能离开、可以替换的工作,所以个人无需作出专业承诺,更不用在乎专业地位;因为新闻要的只是消息来源的简单发言,满足新闻写作需要引述的形式要件,事件一过就不再重要,所以就没有长期维持关系的必要。在这种社会情境下,新闻的本质发生着改变,随之而来新闻运作规则的改变也是根本性的。第二重因素来自新闻组织的变化。在新闻学的专业论述中,新闻的自主性被置放在一个绝对核心的位置。但落到新闻实践中,新闻组织才是实际主导新闻工作的力量。新闻需要组织内部的分工才能完成,也得依靠组织获得收入维持生计。可以说,组织提供了新闻工作的必要资源,同时也约束与控制着个人行为。当中国的许多新闻组织从一个不用操心营收的文化事业单位转型为一个自负盈亏的经济实体时,新的组织运作逻辑也随之诞生了。毫无疑问,维持生存是这一组织运作逻辑的根本。在新闻业务上,它往往奉行一种 风险规避 的工作常规,免遭来自其他力量的钳制。在这一原则下,即使面临无可避免的危机,这些组织早已失去应有的担当,奔走在一线的更容易成为各种控制力量的牺牲品。在这种情况下,媒介组织内部已经形成鲜明的阶层分化,一线成为一个明显的 下滑阶层 。在内部管理上,它引入缩小固定工资比例、加大 计件工资 分量的绩效考核制度,刺激年轻的们更加努力工作。这种新闻常规与分配方式与商品化新闻生产的其他特征一起,强化了将新闻生产作为一种获利手段的观念。在劳动力市场严重饱和、就业竞争压力和经济压力逐渐增大的背景下,的劳动时间被最大限度地延长,形成了一种事实上的 弹性劳动 。从组织运作的逻辑来看,这种手段能够提高效率、减少成本,但对个体伤害甚大,这便是大量 新闻民工 被市场制造出来的原因。第三重因素则是个体的变化。从一般情况看,新入行的在新闻工作中经历大约两年左右的社会化过程后,其新闻理想和职业雄心会因种种现实制约而逐渐受挫,经济利益上的追求日渐成为最主要的工作驱动力。这一职业的特点是工作压力大、流动性高,能长期留下来的人多半是兴趣使然,新闻圈中不乏这样的新闻理想主义者。但是更多的年轻,可能是抱着与新闻前辈们不同的想象进入新闻业的,一旦禁不住现实的严峻考验,这群普遍缺乏信仰的人不是选择离开这个行业,就是殊途同归地进入为工作而工作的境地,失去工作的价值,没有工作的目标,只有一种工作的状态。当他们的采访报道工作屡屡因为外力的因素受挫时,当他们的报道遭遇外部控制而无法得到组织庇护时,当他们结婚生子却无法看到未来的前途时,种种因素带来的 底层感 会极大地干扰对于这份职业的坚持。笔者虽然归纳出上述三大因素,但的职业流动绝非单一因素的结果,而是种种因素纠结在一起共同发挥作用。许多人只是将提高薪酬作为阻止人才流失的灵丹妙药,显然是低估了问题的复杂性。如果将视为具有理性选择能力的经济人,那么他们的坚守或离开自然就是一种衡量成本收益后的理性行为,但个体的理性带来的,却是整个新闻行业的不尽如人意,中国的专业化之路依然任重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