桶装假水制售利益链调查：10平小屋过滤井水而来
本刊调查桶装假水的过程中发现，一个专门制作桶装假水的窝点隐匿于这个远郊小村之中。经过前述程序过滤灌装后，再通过窝点内专门的包装机器（封口机）将封口和防伪标签合成，即可出厂售卖。 原标题：桶装假水制售利益链从生产假水的小作坊到售卖假水的黑水站，再到有意购买假水的消费者，整个桶装假水的制售环节形成了一个脉络清晰、分工明确的利益链条王亮从生产假水的小作坊到售卖假水的黑水站，再到有意购买假水的消费者，整个桶装假水的制售环节形成了一个脉络清晰、分工明确的利益链条。成千上万的桶装假水流入市场，流进人们的口中。2014年3月，《瞭望东方周刊》通过近半月的走访调查，还原北京市桶装假水的制售链。艺术村里的小作坊位于北京朝阳区崔各庄乡东南部的黑桥村有个响当当的名头 艺术村。这个面积1.93平方公里，靠近五环、临近首都机场高速的小村落一直以到处散布的艺术工作室和艺术品加工企业著称。本刊调查桶装假水的过程中发现，一个专门制作桶装假水的窝点隐匿于这个远郊小村之中。3月10日晚，《瞭望东方周刊》在跟踪黑水站的过程中发现了这个位于黑桥艺术村F区的假水制作源头。该窝点坐落在一条长约100米的狭窄胡同内，是一个封闭式的小院，共有4间小屋和一个临时搭建的工棚。从外形看，小院和胡同内的其他院落并无不同，加之无任何显著的标识和门牌，一般人很难找到。当地村民多数人对于该区域内的情况知之甚少。 这里面（黑桥艺术村F区）都是生产艺术品的公司，没听过有其他企业。具体情况也不好说。 村内一家商店的老板娘说。对于店内售卖的桶装水，老板娘声称是从其他地方的正规水站进货，绝对是真品。但据本刊辨别，店内摆放的桶装水多数是假冒产品。在随后几天的蹲守中，本刊大致摸清了该窝点的运作时间表：白天生产、夜间销售。白天，小院和胡同内的其他院落一样，鲜少有人走动，更听不到任何声响。只有在夜晚，一辆辆尾灯闪烁的面包车才能证明这个小院的 与众不同 。几乎每晚都有一到两辆面包车前来该窝点拉货，而整个装卸过程也多持续在30分钟左右。3月19日，本刊以某水站负责人的身份前往该窝点，希望进购一批桶装水。50岁左右、自称厂长的张大*介绍，该厂目前共有4人，包括老板、他和2名工人，4人均为河南安阳的老乡。在交谈过程中，张大*始终保持警惕。对于每天的产量、每桶水的进价等问题，他一概以 不知道 回应。 老板负责找客户，我就负责管生产，这些问题我都不太清楚。 张大*说。桶装假水这样制出随后，本刊将此情况举报给北京市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朝阳分局。一小时后，朝阳分局及黑桥村所属的崔各庄乡执法人员赶到现场，对该窝点进行了查封处理。在现场，本刊也得以看到了桶装假水的整个生产过程。小院旁边有一间不到10平方米的小屋，是假水制作的 水源地 。该窝点内生产的所有假水都是经由这里抽出的井水（地下水）简单过滤而成。屋内有几根粗细均等的自来水管与墙边裸露的出水口相连，源源不断地向邻近房间的蓄水池内送水。蓄水池实际上是一个由砖头堆砌而成的简易池子。池子内部并无粉刷，而是由一块早已看不清颜色的塑料皮纸覆盖，由地下水井抽出的水全都存放其中。蓄水池上部并无封口，只有一块尺寸明显过小的木板随意搭盖，而旁边则堆放着数量不等的乐百氏空桶以及铁锅、洗衣机等杂物。蓄水池的作用除了存水外，还有沉淀。所有直接输送过来的井水都会在水池内沉淀一段时间，然后再通过自来水管输送到另外一个房间进行机器过滤。该房间内放置有一台价值仅万元的某品牌二手水质过滤机。放置一段时间的井水要经过该机器的简单过滤，再由臭氧机加入一定量的臭氧后存放于工棚内七个容量极大的水箱内，然后，经由几根细小的水管，直接灌装进早已准备好的不同品牌的空桶内。 在水中加入臭氧是为了延长水的保质期，使水不容易变质。 负责现场查封工作的北京市食药局朝阳分局生产科负责人告诉本刊。在存放过滤机器的房间内，还堆放着几大袋已经制作好的桶装水封口以及几大盒成形的防伪标签。据知情人士透露，这些防伪标签都是从真品桶装水上收集而来，然后按照1:100的比例仿造而成。据上述负责人介绍，包装桶的清洗也是在该窝点内完成。不过，本刊并未在现场找到相关的清洗工具。经过前述程序过滤灌装后，再通过窝点内专门的包装机器（封口机）将封口和防伪标签合成，即可出厂售卖。一桶假水从生产到灌装再到包装的整个流程，都能在这个狭小的窝点内完成。沉淀、过滤、灌装、封口，这四道简单的工序就是假水制作的整个流程。而在正规的生产厂家，从水源的选择到水质过滤，再到水桶清洗、灌装要经过几十道严格的工序。单就水的深度处理来说，一般都需采用原水沉淀、石英砂过滤、活性炭过滤、臭氧杀菌等多种方法。以雀巢为例，其整个桶装水的生产工序包括清洗、灌装、水质检测、产品包装等四大流程，其中单水桶的清洗程序就有九道。 这个窝点存在的最突出问题有两个，一个是生产工艺和卫生条件完全不符合要求，一个是纯粹生产其他品牌的假冒伪劣产品。 上述负责人说。据崔各庄乡食药所负责人介绍，在该窝点共查获雀巢品牌假水51桶、娃哈哈品牌假水63桶、润京品牌假水18桶、各大品牌空桶262个，涉案金额在3000元左右（不包含机器价格）。截至本刊3月26日发稿时，当地食药部门已对窝点内的桶装假水和制作机器进行了查封处理，但因相关责任人尚在河南老家而未作处理，而该窝点内包括厂长和2名工人在内的其他三人现仍留在原处。胡同里的黑水站从2007年开始，张伟就经营着一家规模不大的黑水站。水站位于东城区东四十一条附近的一条胡同内，在一个稍显拥挤的大杂院里。作为经营7年之久的 业内 人士，张伟的很多经验和做法都足以代表整个黑水站行业的操作模式。货源是黑水站运作的前提。上文提到的位于黑桥艺术村的假水作坊就是张伟的固定供货源。除了黑桥所属的朝阳区，北京生产假水的小作坊多集中在一些远郊区县，如顺义、石景山等。尤其是在南部的大兴区，生产假水的小作坊更是不计其数。 大兴是制作假水的老窝。 张大*说。按照目前水站每天约30桶的销量，张伟每周会开着面包车前往黑桥村拉两次水。不过，因为是外地牌照，他多半选择在晚上8点以后行动。每次拉水50桶左右，来回大概2个小时。据张伟介绍，目前他手里的客户一部分是以前积累的老客户，一部分是刚发展的新客户。在贩卖假水之前，张伟在一家国有水厂做销售员。正是在这期间积攒的客户关系，让他拥有了第一批固定客户源。不过，这对于张伟来说远远不够。为了增加客户，张伟曾经在水站附近的写字楼、小区内到处塞名片。这种看似愚笨的方法也为他带来了一些客户。不过，和正规水站的名片相比，张伟发出的名片有些特别。他的名片上不仅没有标注水站的名称，也没有标注水站的具体地址，甚至连水站联系人的姓名、电话都没有，唯一有的就是一个小灵通的送水电话。 当然不能印地址了，要是被发现不就麻烦大了？ 张伟的前同事兼朋友、目前经营一家正规水站的于洋告诉《瞭望东方周刊》，这种名片是特意定制的，目的就是避免暴露水站的地址。而名片上的固定电话则设置有呼叫转移功能，一旦有电话打入就会直接转接到其手机上。 这样设计的好处就是一旦发生意外，他们（黑水站老板）就能够顺利逃脱。因为消费者既找不到水站也无法联系到人，根本无法追责。 于洋说。还有一些黑水站的老板甚至将名片上的地址和电话随意 嫁接 ，将地址写成正规水站的地址，而电话变成自己的。于洋之前就见到过这样的情景。有了客户，如何留住客户才是关键。根据张伟的经验，价格是决定交易成功与否的关键。 大部分打电话来咨询的人都是已经问过好多家（水站）了，对比看看哪家的价格合适就要哪家的。 张伟说。在这种情况下，张伟多半会根据客户的需求心理进行价格调整。对于那些用水量大的公司，他会推荐大品牌并给予最大程度的优惠；对于需求量小的公司，他会推荐价格中等的水；对于那些个人住户，他则会以原价卖水，且从不降价。 大公司喝的就是牌子，不关心钱多钱少；小公司喝的少不说，还挑剔价格；而私人用水一般对质量要求高，价格便宜了他们反而不相信。 张伟说，按照这个方法，那些电话咨询的潜在客户多半会成发展成为真正客户。不过，多数情况下，张伟会竭力劝说客户购买雀巢、娃哈哈这类大品牌的桶装水。一来这类品牌的桶装水在市场上比较畅销，受消费者信赖；二来这类品牌的假水售价较高，利润更大。（详见本刊533期《北京 水站 黑幕》一文） 其实这些水（假水）的进价都差不多，关键是不同品牌的售价不一样，利润也就有大小。 于洋说，在进购时，张伟通常会根据各个品牌的销量和利润来决定进量的多少。在送水的过程中，张伟也会时刻关注客户的反应。一般来说，首次定水的客户，他会先送上一段时间的真水，而后再慢慢变成假水。 有些人喝惯了某个牌子的水，能分辨出是真是假。 张伟说。当客户与其签订定量的供水合同后，张伟就会转而送假水。在他的水站，少量的真水都摆在外面，而假水则放在面包车内。即使有客户来现场查验，也不会发现任何异常。对于可能被发现是假水的风险，张伟也做足了准备。一旦有客户察觉喝的水有问题时，张伟就会到于洋的水站去拉上几桶真水换上，以消除客户的疑虑。 我现在送的区域就在三里屯这块，酒吧、使馆区、外交公寓都有。 张伟说，最近因为业务增加还专门雇了一个送水工。不可否认，在整个桶装假水的制售链条中，黑水站是获利最多的一环。一方面其能够压低产品成本价格，另一方面其能够调高产品的售卖价格，而这两者之间的最大化利润则多半被其独自占有。 黑水站不仅是整个桶装假水链条中获利最多，而且是承担风险最小的，这也是为何黑水站层出不穷的重要原因。 一位不愿具名的业内知情人士对本刊说。写字楼里的消费者无论是在正规水站还是黑水站，以公司为代表的公共单位绝对是占比最高的消费群体。这种情况在张伟的水站更甚，订户超过90%都是公司户。相比私人订户对于产品品质的苛刻要求，公司订户不仅需求量大，而且对于水质、价格等细节较为随意。对于众多公司订户来说，时间和价格是它们选择的第一标准，而水站是否正规、水质是否有保障则相对考虑较少。也正是在这方面的疏忽大意，使得众多黑水站找到了可乘之机。为了最大程度降低营运成本，很多公司会在水、电之类的公共事务支出上尽力节省。尤其是在一些以接待客户为主的小公司，买品牌假水甚至成了一种惯例。 有些公司心里知道是假水，但表面上装作不知道，照买不误，但是它们自己人不喝。 上述知情人士说。一般来说，公司的订水事务多由前台行*人员负责。而这类人员本身并无决定权，只能服从领导的安排。 领导要求只能订购一定价位的水，超过这个价位就不行了，我只能照办。 东城区国贸附近一家公司的前台工作人员梁红对本刊说，领导其实不了解行情，只是盲目要求价格要低。而在价格上，正规水站根本无法与黑水站竞争。据于洋介绍，一桶18.9升的雀巢桶装矿泉水市场统一售价为23元。在正规水站，即使是大客户也只能降价2元左右，并且多以送水的形式兑现。而同样规格的假水，在黑水站的售价最低在15元。 如果水（雀巢18.9升桶装矿泉水）的价格低于21元，那多半是假水。正规水站卖这个价格根本不赚钱。 于洋坦言，假水多半是在这种消费心态下流入市场的。有些公司的前台工作人员即使知道订购的是假水，只要不出事，也多半会 睁只眼闭只眼 。 因为这水是前台负责的，如果出现问题也是她的责任，谁也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梁红说。更有甚者，一些公司的前台在得知订购假水的情况后会以此为要挟，获取利益。本刊通过多方证实得知，某些公司的前台在发现实情后会要求黑水站赔偿，同时还会威胁取消订购。在这种情况下，黑水站多半会通过调整利益分配，让利于前台来息事宁人。 一方面黑水站为了保住客户会给前台一定好处，另一方面前台也害怕订购假水的事情被领导发现后影响工作，因此两者就形成了默契。 上述不愿具名的知情人士说。如此一来，黑水站继续供水、公司工作人员则装作不知。仍以上述提到的雀巢18.9升桶装矿泉水为例。正常情况下，黑水站售卖给公司的价格是20元。两者利益交换后，黑水站表面上给公司的供应价仍是20元，但实际上前台支付的价格却远低于这一价格。而这两者之间存在的几块钱价格差就成了工作人员的 灰色收入 。也因此存在另一种情况，某些品牌厂商在打假的过程中屡屡遭遇公司的白眼。一些公司的订水工作人员要么不配合打假、要么表面上配合，实际上也并无行动。如果和上述情节联系起来，出现这样的情景也就不难理解了。没人买，就没人卖不过，这种情况并不具有代表性。多数情况下，包括公司前台工作人员在内的众多消费者并不具备辨别知识以判断桶装水的真假。在此，本刊通过对业内人士的采访，总结出几条辨别真假桶装水的方法，以供读者参考：1．查询桶封上的防伪码；消费者可根据标签上的提示，通过电话、短信、络等方式输入防伪码验证。如果验证结果显示为查无此号或者已被查询过则证明为假冒产品。2．查看桶盖侧壁上有无生产日期；真品桶装水的生产日期是由激光扫描而成，不仅清晰可见且具有穿透性，撕掉封皮后桶盖上依然能看到生产日期，假水则没有。3．真品桶装水都会标有注册商标、生产厂家、QS标识，同时桶的透明度比较高，桶壁没有气泡，而不合格水桶颜色发暗甚至发黑，透明度比较差，仔细观察会发现桶壁上有不少气泡。4．购买桶装水后，可用手轻轻旋转桶盖或者将桶身横向平放地面。桶盖如果能够转动，或者桶口有水渗出，则说明桶盖不密封，极有可能是赝品。 没人买，就没人卖；没人卖，就没人生产。这是一个利益链条。黑水站能生存下去，消费者也 功不可没 。 此前接受本刊采访的北京市桶装饮用水销售行业协会副会长袁*坦言，消费者的安全意识有待提高。（文中除袁*外，均为化名）